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教授孙丽在《日本学刊》2020年第4期发表《日本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战略布局——兼谈日本在大阪峰会上的得与失》（全文约2.2万字）。

孙丽认为，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是当今世界国际经济竞争的制高点，是安倍政府对外经贸战略的最高目标。为此，一方面，安倍政府实施了以TPP/CPTPP为龙头，以日欧EPA、日美贸易协定与RCEP、中日韩FTA等双边、多边自由贸易协定等为抓手的区域经济一体化战略，使日本“成为在区域层面以及双边层面创造规则的国家”；另一方面，安倍政府高度重视峰会外交的“规则设定与建章立制”功能，在G20大阪峰会期间充分利用主场外交的优势，通过巧妙设立峰会议题，创立制定数字经济国际规则的“大阪轨道”、以“协调人”的角色力推WTO改革，使日本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战略取得了重要进展。日本争夺国际经贸规则制定主导权的经验对中国具有重要的启发和借鉴价值。

一、依托区域经济一体化战略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

首先，安倍把完成TPP/CPTPP谈判当作实现在区域层面以及双边层面创造国际经贸规则这一国家战略目标的龙头。为此，安倍政府采取了如下一系列措施：把完成TPP谈判置于战略的高度予以充分重视。安倍首相亲自为TPP谈判确定明确的谈判立场和战略方向，这在日本区域经济一体化谈判历史上可谓罕见；对TPP谈判做出具体部署，并提供充足的谈判资源；把原则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密切结合，推动TPP/CPTPP谈判进程。为了早日完成TPP谈判，安倍不惜顶着国内巨大的政治压力，在农产品开放问题上做出了较大的让步，最终促成了TPP协议的达成。当特朗普宣布退出TPP打乱其战略部署时，安倍又及时采取了两方面的策略。一是主动扛起CPTPP建设的大旗，以防自身在争夺国际经贸规则制定权的过程中丧失依托。二是为了使CPTPP尽快完成谈判并尽早生效，安倍灵活地采取了对CPTPP成员方争议较大的国际经贸规则实施冻结的策略，为CPTPP的尽快达成、尽早生效扫除了巨大障碍。CPTPP的相关规定虽然打了一定折扣，但仍是当今世界高标准的国际经贸规则，安倍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战略安排没有受到实质性影响。

其次，以日欧EPA、日美贸易协定与RCEP、中日韩FTA等谈判为抓手，拓展战略空间。在全力以赴地优先完成TPP/CPTPP谈判的基础上，快速完成日欧EPA、日美贸易协定谈判，以此形成日欧、日美联手推进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声势，进而乘势推进RCEP谈判，“主导RCEP 成为高标准的协定，扩大自由和公正的经济贸易圈”，然后主攻中日韩FTA等谈判，使中韩接受日本倡导的国际经贸新规则。

通过上述的战略安排与实施，日本形成了以TPP/CPTPP为龙头，以日欧EPA、日美贸易协定与RCEP、中日韩FTA等谈判为抓手，实现日本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战略空间，达到了其牢牢掌控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先机的战略目的。

二、依托峰会外交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

    峰会外交具有“规则设定与建章立制”的功能。安倍抓住日本担任G20峰会主席国的重大机遇，坚持场外外交与场内外交并举，以场外外交为场内外交打基础、做铺垫，坚持多边峰会外交与双边峰会外交并举，双边峰会外交为多边峰会外交扫清道路，使其主场外交优势尽显。特别是国内议题与国际议题相互配合、创立数字经济“大阪轨道”、力推WTO改革，彰显日本欲成为创造全球层面国际经贸规则的国家、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战略意图。

一是创立“大阪轨道”，以此主导数字经济国际规则的制定。（1）早做准备，打好主导数字经济国际规则制定权的提前量。2019年1月23日，安倍首相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发表演讲时就曾强调，数字经济治理议题应被纳入WTO制度框架之中。在G20大阪峰会正式召开前，2019年6月8—9日，在日本茨城县筑波市举行了G20贸易和数字经济部长会议，并发表了相关声明。在峰会正式会议前，安倍首相特意安排了“数字经济相关的首脑特别活动”，彰显日本意欲主导数字经济国际规则制定的迫切心情。（2）在G20大阪峰会上力推数字经济国际规则制定的“大阪轨道”，抢夺数字经济国际规则的制定权。安倍首相在发言中非常明确地阐述了此活动的目的：“为了最大限度发挥数字化的作用，需要制定国际性规则。”他进而强调，有必要确立可信赖的国家和地区间的数据自由流通、推动技术创新的国际框架和规则，并明确将制定数字经济国际规则的谈判框架称为“大阪轨道”，宣布“大阪轨道”正式启动，而且重申将在“达沃斯联合声明”的基础上共同努力，“力争在2020年6月的WTO部长级会议之前取得实质性进展”。 “大阪轨道”的创立是日本主导数字经济国际规则制定的重大进展。   

二是以“协调人”的角色力推WTO改革。WTO改革的实质就是根据世界不同类型国家实力此消彼长的现实，特别是根据新一轮国际分工发展的要求，对国际经贸规则进行重构。在WTO改革问题上，国际社会已经形成了两大派，即以美国为代表的激进派和以中国为代表的稳健派。美国认为，在由美国一手推动创立的GATT/WTO全球自由贸易体制中，美国是利益受损的一方，因此必须对WTO进行彻底的改造，甚至推倒重来，而不是简单的修修补补。可见，美国对WTO改革的立场为“不改即废”，否则美国就要故伎重演——“退群”。而中国对WTO改革的立场为：一是坚决维护WTO“非歧视”和“开放”两个核心价值理念；二是WTO的改革要保障发展中国家成员的发展利益；三是WTO改革要遵循协商一致的决策机制。面对WTO改革两派对立的立场，日本希望走一条“偏向中间的道路”，并以WTO改革“协调人”的角色，在继续维护WTO多边贸易体系的大前提下，走一条既不像美国那样偏激、也不似中国那样偏保守，而是相对温和谈判的道路，最终实现对WTO的改革。于是，日本借助担任G20轮值主席国的良机主导WTO改革，为WTO改革确定方向，安排改革问题的先后次序。为了推动WTO改革，发挥改革“协调人”甚至主导者的作用，针对两大派相去甚远的诉求，一方面，日本与美国（包括欧盟）紧锣密鼓地协调WTO改革方案；另一方面，为了得到中国对日本在WTO改革问题上所持立场的支持，日本也尽力加强与中国的协调。例如，早在2018年10月，日本就向中方提出了构建中日WTO改革磋商平台的设想，得到了中方的积极回应。日本还就中日WTO改革磋商平台工作设计了“路线图”和“时间表”。值得特别注意的是，虽然日本宣称在WTO改革问题上走“偏向中间的道路”，但实际上其具体诉求更多地偏向欧美一方，即日本对改革WTO的诉求与欧美的重合度极高，特别是遏制中国对WTO改革影响力方面的诉求高度一致。正是基于以“协调人”的角色力推WTO改革、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战略考虑，安倍政府通过峰会主场外交、峰会内外交与峰会外外交等途径，纵横捭阖，借助国际社会力推WTO改革的契机来主导国际经贸规则的制定，并取得了积极的成效。这从G20大阪峰会宣言中围绕推动WTO改革的有关立场可以得到佐证。

G20大阪峰会是日本在使自身“成为在全球层面创造国际经贸规则的国家”、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道路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次峰会，但离日本的期待还有不小的距离。这是因为，G20峰会本身是一个推动全球经济治理合作、制定全球国际经贸规则的论坛和平台，只是一个全球性问题和大国关系与矛盾的缓冲平台，寄希望于一次峰会就能够实现日本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战略目标是极不实际的。但无论如何，G20大阪峰会为日本实现其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战略提供了重大机遇和重要平台，也为日本后续继续推进其战略的实施形成了重要铺垫。

三、日本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启示与借鉴

日本主导国际经贸规则制定的战略布局的经验对于中国来说，具有重要的启发和借鉴价值。一是要通过大力推进自由贸易区战略的实施，提升中国在国际经贸新规则制定中的话语权。中国要进一步采取措施，全力编织一张立足周边国家或地区、辐射“一带一路”国家、最终面向全球的FTA网络。中国在大力推进FTA战略的过程中，应当主动试水国际经贸新规则，全方位地积累实施国际经贸新规则的经验，以此为有效提升中国在国际经贸新规则制定中的话语权提供支持。二是要密切关注不同国家对G20峰会的价值取向，密切关注G20峰会的转型，发挥中国在其转型进程中的引领作用，进一步提升中国在G20峰会外交中的话语权。三是要依托自由贸易试验区建设，对标国际经贸新规则推进制度创新，要以突出制度创新为核心快速稳妥地进行高标准国际经贸新规则的风险测试和压力测试，以此提升中国在国际经贸新规则制定中的话语权提供经验与依据。四是要科学制定提升国际经贸新规则制定话语权的策略：对于基础较好、实践经验较为丰富的议题，中国应主动提出，以提升国际形象、增强话语权；推进国际货币体系改革议题上，中国要善用自身实力，增加话语权；对于可以接受但有一定难度的议题，可采取比较积极的态度；对于中国暂时不能接受的议题，中国应坚持采取逐步有序的原则，以赢得准备时间。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日本学刊》特稿，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如需转载，请注明作者姓名及出处）